这些年,唐朝白云笔下与“濉溪”有关的地域性风物人情频频在各大诗歌刊物、诗歌网站和微信平台亮相,作为一个已到了“知天命”份上的诗人,凡尘巷尾也好,空谷仙境也罢,或云雾升腾,或尘土飞扬,或独当一面,或混杂俗务,一切的一切正如“落日蹲坐在山岭上/两眼紧闭”,又像是“放下泰山的重,放下鸿毛的轻”,抑或是“怀抱天光云影,潺潺地汇入濉溪”。果不其然,眼下,他“越来越喜欢上一只陶罐”了!
是呀,像血脉一样流淌在唐朝白云心里的濉溪及其相关的风物,对于诗人的写作而言,它既不是工业革命的“技术品”,也不是后现代的“奢侈品”,更不是当下的“时尚品”,而是他的生命与精神的“脉冲”,是他苦苦寻找的丰富性、源头性和充沛性的“血脉”。以他最具代表性的《像濉溪一样,我坦然地……》为例,这首诗就是他表现地方视域的作品中最好的代表作:“逆流而上,我坦然地躺下/躺成一块石头或一截木头/躺成一段陈年往事/像濉溪一样,放下白天的白与黑夜的黑/放下海鸥的召唤和蔚蓝的寂寥。”的确,濉溪,只不过是与诗人唐朝白云血脉相连的小小的、不知名的溪流,但是在诗人的“地域空间”里,他心中的濉溪就像是“一段陈年往事”,甚至于:“像濉溪一样,我五体投地/放——下——/放下泰山的重,放下鸿毛的轻”。此时,诗人已从“空间地域”转换成“心理时长”并获得富饶、宽阔的“精神疆域”。这样的转换效应并非只是诗歌技巧上的“参数”,而是诗歌精神领域的“心象数值”。这就应验了地方视域是一个由地域空间到心理时长再到精神疆域积淀而成的“宿命”与“精神”景观,而非“时尚”和“先锋”的诗歌“地域参数”。
很显然,像唐朝白云这样与地方视域有着割不断情缘的诗人,寻求的不仅仅是地方视域里的风景,而是借地方风物铸就其内心的强大。在我看来,唐朝白云所垂青的“濉溪”,蕴藏着他“风清骨峻”的审美追求,寄寓着他“韵外之致”的艺术趣味,代表着他“天籁本色”的创作理想,更有甚者,我看出了他极力想恢复汉文化的诗义权限,而这个权限的凝集缘于他那一股“接地气”的汉字风骨。这几年,唐朝白云的诗一路走来,他能够腰杆子粗,底气足,跟他认认真真的“接地气”有关,诗歌要接什么样的“地气”,诗人自有招数,不过,按我的观察,唐朝白云的“地气”有二:一是根植于五脏六腑、潜行于七经八脉之“地缘”,正是这生他养他、熟烂于心的、像濉溪这样“地缘”的渗透,使他的诗歌写作有了这些“当我用老花镜照亮,用拐杖当鱼竿/一波三折地从我身体里钓出濉溪的源头”的妙句;二是散发萝卜青菜的馊味、映着黑脸的稀粥之“人缘”,正是这些土得掉渣的人取走他身体里的黑暗,使唐朝白云的诗有了让“月亮和星星烂醉如泥”的乡土豪气。按这样的“接地气”,按这样人缘、地缘的“错落”与“融通”,唐朝白云的诗便有了上下左右“通揽”、四面八方“通达”的走势,这无疑是个好趋势!
当下不少诗歌理论家在谈及全球语境与地方视域的关系时,更多强调全球语境与地方视域、个人写作的紧张关系,而忽略了像唐朝白云《像濉溪一样,我坦然地……》这样善于从地方视域中寻找与全球语境那种“精神同类”丰富性的东西。关于地方视域,在唐朝白云看来,它既有传统意义的存在、现代意味的存在,还有历史意识的存在、当下形态的存在。《像濉溪一样,我坦然地……》这首诗正是在这多重意义中捕捉像濉溪这样的地域“存在感”。有意思的是,诗人在捕捉这一系列濉溪“存在感”过程中,没有刻板地去划清“濉溪”那些多重意义其自身内在的“规定性”,而是将“濉溪”多重意义的“交叉性”给予完整的、多层次地体现出来。比如,“躺下,坦然地/躺倒在群山的脚下/躺倒在城市和乡村生活的低处”。在这里,“濉溪”是传统意义的溪流,而“像濉溪一样,我四脚朝天地躺下——/躺成先辈的墓碑,躺成下一个世纪的路标”则是历史意识的溪流,至于“像濉溪一样,放下白天的白与黑夜的黑/放下海鸥的召唤和蔚蓝的寂寥”就把濉溪在传统意义上的现代意味交叉表达得淋漓尽致。由此可以推断,诗人就是想借“濉溪”给人多重意义的领悟,即要理解过去(传统、历史)的过去性,还要理解过去(传统、历史)的现在性和未知性,这样才能最敏锐地意识到自身在时间中的地位,自己与当下的关系。所以才有“像濉溪一样,我五体投地/放——下——/放下泰山的重,放下鸿毛的轻”的精彩程度。可以肯定,只要有了这个全球语境这样一种普世情怀的丰富性,像以“濉溪”这样作为精神趋向的地方视域才不至于被“标签化”。由此可见,《像濉溪一样,我坦然地……》既没有一味在“濉溪”这一个地方视域中逗留,也没有一味沉醉于“濉溪”驳杂的陈年理趣,而是将“濉溪”的情结属性、自然属性、象征属性融会贯通,正如唐朝白云钟情于“我斜躺在沙发上,不代表我很简单”那样,诗人所认定的“濉溪”,既是诗歌永恒的秘境,又是诗人永远的“情结”:剪不断,理还乱!(卢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