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网6月25日讯 1994年,河北石家庄发生一起奸杀案。次年,时年21岁的聂树斌被当成凶手枪毙。2005年,河北广平籍农民王书金落网,交代4起奸杀案,其中就包括聂树斌所涉那起。
聂树斌生前骑自行车的照片
聂妈妈来到聂树斌坟头,告诉他“被冤枉的案子要二审了”
然而,王书金案一审时,法庭却以“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事”,拒绝王书金陈述该案。一审后,王书金为证聂树斌清白而上诉,同时,聂家申诉,被害者康家也连续18年申诉。但此后8年里,这起明显的疑案,却再无动静。
今日上午,“王书金案”终于二审开庭。河北高院称,庭审将部分公开,并微博直播。
已故18年多的聂树斌能否洗掉沉冤?法院的责任又该如何追究?
【案情】
聂母:那天要是没锁门,儿子不会冤死
1994年8月之前,河北邯郸。聂家与村里其他家庭一样。“吃饭普通,穿衣普通,啥都普通,我都想不起来俺家有啥特别的”,张焕枝描述遭遇变故前的境况。
聂家唯一的儿子聂树斌,在10公里外的技校毕业后,留在一家冶金机械厂工作。
1994年农历七月二十三日傍晚,20岁的聂树斌,最后一次和母亲张焕枝见面,“下午6点多,我出去干活把大门锁上了,他进不了家,又骑着车走了,他喜欢骑着自行车转着玩”。20年来,张焕枝最后悔的是那天自己锁了门:那天要是没锁门,儿子不会冤死。
当年10月,有警察让聂父聂学生在“奸杀康某案”的逮捕证上签字,聂学生一直没签。
“我活着,就是要等到给我儿子证明清白的那一天。”6月21日,曾吃安眠药自杀落下腿疾的聂学生挥着拐杖说。
聂父:怎么不通知就枪毙我儿子呢?
1995年4月12日,石家庄市中院审理聂树斌案。
“当时中院不让我进,后来开完庭了,我老远就听见儿子在大声哭,我大喊了一声‘树斌’,他放下捂住脸的双手,看见是我,就喊了一声妈,然后就被带走了。律师说树斌在法庭上‘承认了’,但没有其他人证和物证,现场也没手印、脚印,也没有做DNA鉴定。”张焕枝说,“律师宽慰我:‘你儿子身体没事,证据又不足,你放心吧。’”
4月28日,聂学生赶去看守所送衣服,突然被告知:“你还不知道?还来送东西,你孩子已经走了”。
聂学生一时没明白“孩子已经走了”是什么意思。他不敢相信:怎么不通知家属就秘密枪毙了呢?
次日,石家庄市中院答复:到火化场去领骨灰。
王书金:是我干的,不能让他背黑锅
2005年,逃犯王书金在河南落网,主动交代奸杀康某一事,让民警倍感吃惊:“凶手”都枪毙10年了!
2006年,河北邯郸,王书金强奸杀人案开审。张焕枝赶往旁听,令她气愤的是,虽然公安已完成调查及取证工作,庭审时王书金也主动供述“那起案子是他干的”,却被检察官和法官以“不要说与本案无关的事”为由喝止。
王书金上诉,理由之一是:检察院未诉其中一起奸杀罪行,导致无辜者聂树斌蒙冤,他不能让好人背黑锅。
而从获知王书金被抓的那一刻起,张焕枝便开始为儿申冤。一审后,张焕枝提出再审聂案,遭河北省高院拒绝。
张焕枝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诉。2007年,最高法院将申诉材料函转河北省高院,但却是“石沉大海”。
【进展】
律师:王书金表示不翻供
拖了8年,此案终于二审。这两天,网上不断有质疑王书金被人摆布,甚至传言模拟法院让他翻供。
昨日上午11时,王书金的辩护人朱爱民律师走出河北省磁县看守所,告诉围上来的记者:王书金表示不会翻供。
85分钟会面,王书金对自己将判死刑非常淡然。朱爱民说,王书金自觉死有余辜,但他对奸杀康某的坚持担当,让这个众叛亲离的恶魔找到人生最后的尊严。
无论是审理期限还是羁押变更等程序上,河北法院方面都涉嫌多项违规违法。朱爱民表示,是否追究这些违规,要看明天庭审进展。
几天前,得知重审消息时,张焕枝从家中唯一上锁的房里找出发黄照片:儿子骑在借来的摩托车上,颇为帅气。
那天,张焕枝还不顾雨大路滑,执意要到聂树斌的坟上“告诉他一声”。这个坟茔,已几近平坦。
学者:法院责任如何追究
这次河北高院在邯郸中院开庭,允许聂家两人旁听,还将部分微博直播。
对于庭审,外界关注以下三个问题:第一,王书金会不会翻供?或者法官能否允许其陈述此案。此前的庭审,他就曾被禁止陈述。第二,如王书金不翻供,但大量证据灭失,法庭只有口供如何定罪?法庭是否披露当年的卷宗等?最后,2005年,聂树斌一案即被河北公检法成立的联合调查组调查过,但河北省高院为何一直不接受聂家申诉?
换言之,今日此案即便定案,聂树斌案本身仍未进入司法程序。
昨天上午,知名法学专家贺卫方也发一条微博质疑:多年前首次审判,法院何以对涉及聂树斌案的犯罪置之不理?为何对王书金的审判延宕8年?法院的程序责任如何追究?
康家:也不信是聂作案,申诉18年
一个鲜为人知的事实是,受害人康家对于聂树斌案的判决,也已申诉多年——比聂家申诉还早整整10年。
1995年,聂树斌案一审开庭,康家人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当事人出庭。庭上,康家人提出了对该案的五点质疑,包括现场衣物、场外衣物、自行车摆放位置以及现场痕迹等均不能吻合;受害人康某生前曾习防身术,聂树斌正常状态下难以制服康某并予以杀害,等等。康家人质疑:怀疑此案是谋杀,有人雇凶作案。
庭审中,康家人曾质问聂树斌,“是否是受人指使作案?”但法官以“这些事不属于你问的事”,制止了康家人的发问,对康家的几点质疑也未予以重视。
康家开始了长达18年的申诉之路,据康家人描绘:仅截至2007年,康家就已申诉三十余次。
【背景】
最高法:错判一个,特别是错杀一个,天就塌了
“真凶”再现,往往是平反冤案的决定性因素。但聂树斌案“真凶”浮现,复查多年仍无结论。
今年以来,在新刑诉法实施和中央强调“个案公正”的背景下,多起陈年冤错案件得以平反与纠正:没有出现真凶再现或“亡者归来”,而是贯彻刑诉法早已明确的“疑罪从无”的司法理念。
知名律师朱明勇分析,长期以来,法院上下级关系变成了行政上的领导与被领导关系,由此产生了两种后果:一是基层法院习惯性地把拿不准的或影响重大的案件,一审判决前主动征求意见或者获得支持;二是法院向同级党委或党政领导汇报,而这些领导又非专业人士,一旦作出批示,同级法院又不敢不执行。
法院系统也从上至下展开反思。4月以来,最高法院院长周强及常务副院长沈德咏在不同场合强调,要高度重视、充分发挥辩护律师在防范冤错案上的重要作用。
5月,沈德咏还撰文《我们应当如何防范冤假错案》强调,“宁可错放,也不可错判。错放一个真正的罪犯,天塌不下来,错判一个无辜的公民,特别是错杀了一个人,天就塌下来了”。
□《东方早报》评论
以母亲之名呼唤司法的自我纠错
北京理工大学法学教授 徐昕
申冤需要等待。但生命有涯,年迈的母亲可能会在有生之年等不到迟来的正义。所以,过去这些年里,我们焦急,我们愤怒,我们一直敦促。
即使没有真凶落网,聂案也应依法再审。代理聂母申诉的张思之先生早就指出,“聂案判决不顾主要证据严重缺失,歪曲真相,妄加罪名”。
聂树斌之冤,不只是河北政法之耻,也是中国司法之羞。拖延一时,司法就多承受一时的骂名;拖延一刻,司法权威和公信就会下降一个台阶。当下中国,司法的公信力仍待继续建设。期待二审后,最高法院尽快启动聂案再审。
得知重审消息,聂母对媒体称:“我看到了进步。”这位母亲的宽宏大量,不知是否让当地司法机关无地自容?
18年冤屈,多年申诉上访。张焕枝,这位坚强的母亲,是伟大的母爱支撑她顽强走来。
18年坚持,她既是为自己的孩子讨说法,安慰亡灵,更是行走着一条中国司法的纠错之旅。求公正,救司法。
她,以母亲的名义,呼唤司法的自我纠错。她的眼泪,赢得了每一位孩子的支持;她的行动,代表了每一位母亲的诉求。(有删节)(南周 大河 新京 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