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背包里的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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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扒队员都是不喝水的仙人掌
7月31日晚高峰6点,轻轨三号线,我做好被挤成真空的心理准备,跟他们4人从最挤的牛角沱上车,向更挤的观音桥去。
高峰的三号线要拼骨密度,疏松点的容易挤骨折,我不知道贼怎么动手——手怎么动?袁文说:“划包包,刀片反手背在身后,划包包底部。即使包包就在你眼前,但你要是拎得低,就看不到底部。”
挤成纸片人的空间,他不断闪躲着那些轰过来的身体跟我说话,居然感觉不到呼吸。多年前他第一次跟师傅上车,站在一个老扒手身后看他扒,因为兴奋,呵气急促惊了对方。他被师傅骂死。人都是这么成长的。
这次隐身的是唐艺,也是高个子,但我完全看不到他。一堆比他矮小的脑袋和身体居然能够淹没他。他们的身位似乎永远跟那些毫无知觉的你我他平行,形成某种角度的遮挡。你看不到他,他看得到你。
从高峰追到平峰,我们一无所获。
什么时候收队?体力不支了就收。为了不上厕所,这种烤人肉的天气,他们一天都很难喝完一瓶矿泉水,抿一下,象征性打湿嘴唇。缺水体力下降很快,再快,这天也坚持到了晚上8点。
更多的时候,追公交,他们不在一起。沿途四五个站,一人一个站。老扒手很多习惯最后上车,后面不能跟人,容易醒,他不下手,没法抓。袁文他们不会同站上车,微信群里跟下一个站的人报车号、扒手衣着,下游的队员上,开车的队员慢慢吊着跟。跑不了,下手必被捉。
比如,袁文跟扒手跟到马家岩隧道里,扒手趁黑下手摸到事主手机,触碰到按键,在整个黑暗的公交车厢里,噌一下,出现一道光,像是个炸雷。手机屏亮了,扒手也亮了。
扒窃量刑轻,认定难(一般认定需人赃俱获),所以扒手反抗通常不激烈。但也有例外。
湖南一个8人团伙在重庆作案,当时袁文跟女同事说,上车悄悄观察他们动手没,女民警误听,上车一亮身份,直接问有人被扒没?8个扒手刷一下整齐地站起来,相当壮观。
要跑路了!潜伏在车上的远征第一个动作是呼啦一下把车窗关上。车下的袁文愣了一秒,带着小组冲上来。8个扒手又壮又悍,拼命挣扎,还手,踢打,袭警。
从脱下羽绒服的季节开始,袁文他们的膝、肘、臂,差不多都是新伤叠旧伤。“我们每周踢足球也要受伤的。”袁文笑笑轻轻带过。但说到一位老同事,追贼的时候在马路中间被撞断了腿,他沉默了一阵,转移了话题。
民警收缴的各种作案工具
4
必杀技
我想解开的一个好奇是他们的包包。他们都没被扒手扒过,这是便衣的尊严。
手铐、警官证、钥匙、钱包、催泪喷雾……一般都是标配。万小阳就比较复杂了,他还有:口罩、免洗消毒液、驱蚊水、创可贴、跌打膏药、零食、电筒、手套……
他出过事,从此以后落下洁癖。当时在南坪响水路车站,抓一个抢夺的嫌疑人,对方跑到马路中央,他扑过去一起摔倒在地。中间有个腾空的动作,摔下去很重,两人皮肤都擦伤出血,蹭到了一起。对方说:“我有艾滋病。”万小阳觉得脑袋炸了。
去疾控中心验血,吃阻断药。第一次验血结果要等两小时。他下楼要了一碗小面,就看着碗,看了两小时,一口都吃不下,几乎每分钟,都要看瞄手机上的时间。
然后一周、一月、一季度、半年、一年……按规定反复验血。他一直没给老婆说,但行为怪异,比如把自己的牙刷拿很远,尽量躲着老婆。快到一年了他才坦白,初中就在一起青梅竹马的姑娘,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我还想解开的一个好奇是反扒要有哪些技能。
——唐艺知道几乎每一条轨道线的站台上,哪些自动贩卖机是坏的,包括坏了多久。谁知道它堆积了多少时间的灰烬?
——凌波曾是专业足球运动员,从来没贼能跑得过他,但是他说:“”要是让对方开跑了,你就失败了一半。”
——远征是个巨型隐身人,你看不到他,贼也看不到他。
——万小阳再过20年可能看起来还是个苍白斯文的学生,再毒的眼睛都很难看出他曾是特警。
——袁文知道主城几乎所有的公交路线,你要去哪儿,坐哪路车,在哪里下,哪里换乘,随便问他。但跟家人出门,他从不走在一起,永远隔个七八米。往职业的深处钻,人会生发出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也包括:越是细碎的工作越是深不见底的良心活儿,你越能在这深不见底中显影自己。
——“普通人一辈子能遇上多少杀人放火的大案呢?但是扒窃就可能是分分钟的事。”
——“扒窃侵财大多是小钱,但是这事儿关系到人心的安全感,人要是总觉得出门就可能遭马蜂叮一口,那多可怕?”
——“这活儿凭良心,眼睛一闭,多抓一个少抓一个,你就只管自己心里过不过得去。”
——“我记得抓人的时候,周围的人一阵一阵的掌声。还记得那些不认识的人,给我买的水,非要塞到手里,推都推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