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都世运会闭幕式的最后一簇焰火在夜空盛放,不仅为这场国际盛会画上圆满句号,更让世界再次记住了一个名字——蔡灿煌。这位从晋江罗山缺塘走出的焰火设计师,以开闭幕式两场焰火秀,将“共享包容”的赛事理念融入光影,用闽南人特有的韧劲与创意,在世界舞台写下“中国浪漫”。
近日,晋江经济报专访蔡灿煌,听他讲述焰火背后的故事,以及那份始终萦绕于心的故乡深情。
焰火为笔书写“中国浪漫”
“世运会就像一个小型乌托邦,全世界运动员欢聚于此,享受一场盛大的派对。”谈及本届世运会,蔡灿煌的描述里带着对赛事的理解。与以往大型活动开幕式焰火多在体育馆内燃放不同,此次世运会选择在户外“天府之檐”及周边湖景、草坪区域呈现,这样的安排在国内并不常见。
从2024年初接手项目到最终呈现,他和团队在一年多时间里打磨数十次方案,仅大方向就经历三四次重大调整。最初的设计以无人机表演为主,计划打造科技感极强的空中景观,但结合“简约、安全”的办赛要求,团队果断转向更贴合场地的创意。“‘天府之檐’是亚洲最大的单体木结构建筑,旁边就是秦皇湖与草坪,我们要让焰火成为自然与建筑的‘纽带’,而不是闯入者。”蔡灿煌说。
开阔的户外场地既为安全预留出充裕空间,也让焰火得以真正融入建筑与自然之中。这一点,也使得本届世运会与他此前操刀的成都大运会焰火形成鲜明对比——大运会着力呈现川渝地域文明,而世运会则更强调“共享包容”的赛事理念。
开幕式上的“文明之花”是创意核心,也是挑战所在。团队最初创意是用彩烟网幕呈现“荷塘花色图”,呼应成都随处可见的荷花池,但这需要动用大型吊车,会影响道路通行。在替代方案中,团队想到利用现有灯柱作为焰火装置,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灯柱高度低于焰火升空高度,不仅难成花形,还容易重叠。为此,设计团队与生产公司不断沟通对接,改造传统焰火产品,通过调整升空速度、高度等参数,最终现场12根路灯灯杆化作“花茎”,12届世运会举办城市的代表花卉在星空下绽放,各具特色的花朵交相辉映,恰如“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当主题歌进入尾声,一棵以成都金沙遗址大树根遗迹和四川“珙桐树”为创意灵感的“友谊之树”成为全场焦点。珙桐树被誉为植物“活化石”,其花形如白鸽,又称“鸽子花”,是和平的象征。这棵“友谊之树”在百名中外儿童的歌声中舒展,烟火如枝丫生长、花开如鸽群振翅。而闭幕式的“连接”“荣耀”“无限”三幕,则是这场叙事的延续——从各国健儿因盛会相连,到共铸荣耀的瞬间,最终以漫天星火寄寓未来。
筹备期间,最让蔡灿煌担心的就是“效果没意思”。在他看来,一场大型活动需要投入大量社会资源,焰火不应只是烘托气氛的工具,更应传递理念。最终呈现的效果让他安了心,“它不仅契合活动理念,也与这座城市的气质相融,这就是我理想中的样子。”这场浪漫的光影盛典,也让世界看到中国不仅有着强大的基建实力,更有着流淌在文化血脉里的浪漫与审美。
从武转艺化身“夜空调色师”
16岁的蔡灿煌离开晋江时,或许未曾预料将来会与“火”结下如此深的缘分。儿时的他因身体瘦弱,远赴河南登封武校习武三年,后考入北京体育大学武术系。多年后回望,他称,闽南节庆里的烟火、清明扫墓时家族齐放的鞭炮,那些震天响的热闹是刻在骨子里关于“火”的记忆,但真正让他与“火”相连,是命运的巧合。
这巧合始于2008年北京奥运会。作为大学生志愿者的他,因与当代艺术大师蔡国强同姓且是老乡,经负责人引荐相识,毕业后走进蔡国强工作室。这一步,成了他踏入当代艺术的起点。
在蔡国强工作室的12年,是他从“武术生”到“艺术家”的关键时期。最初做协调助理,帮忙布展、记笔记、对接各方,琐碎却让他慢慢摸到艺术的脉络,也萌生了创作作品的冲动。对他而言,武术和艺术看似相隔万里,但都有内在相同的逻辑,都是慢慢融入、学习、发现、探索的过程。2019年北京世界园艺博览会,他独立操刀首场大型焰火秀,把园艺之美融入光影,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独立“用焰火讲故事”。
如今的他,早已习惯与困难共生。“每个大型项目都有新坎,创意落地难、多部门协调烦琐,这些比设计本身更磨人。”他坦言,每次大型活动收尾后都需“回血”,回到工作室投入艺术创作,是他的解压方式。
从北京冬奥会的“迎客松”到成都大运会的“太阳神鸟”,再到如今世运会的“文明之花”,他始终警惕重复,怕固定思维困住创意。“一场大型活动需要消耗那么多社会资源,得用能引发共鸣的好创意来回馈大众。”蔡灿煌说道。
故土难离终是“心灵修复场”
“走得越远,越懂家乡的好。”蔡灿煌说,家乡于他,是无形的“心灵修复场”。长期在外奔波,面对的是纷繁的协调工作和紧绷的节奏,但只要回到晋江,踩上熟悉的街巷,听着邻里的闽南语,整个人就松了下来。一进家门,就回到了小时候的语境里,脱离了社会的繁杂,就只是爸妈的儿子。他笑着说,“以前回家还喜欢跟朋友约出去玩,现在反倒懒得动了,就想窝在家里陪父母喝茶聊天。”这种纯粹的松弛,是任何度假都替代不了的能量补给。
父母“放手的爱”,是这“修复场”里最暖的光。当年16岁的他要离家学武,父亲只一句“男孩子要独立,照顾好自己”,从未阻拦;后来他放弃常规稳定的从业路径,一头扎进家人完全不懂的“艺术圈”,母亲曾偷偷问“这玩意儿能赚钱吗”,却从未说过“别做了”。成都世运会开幕式那天,母亲也到了现场。焰火落幕,她如往常一样认为“儿子弄的,肯定好”。这份不懂却全然支持的包容,成了蔡灿煌闯荡世界的底气。
在他看来,晋江人的“爱拼敢赢”从不是口号,而是刻在基因里的生存哲学。这种基因,在他身上化作对每个项目的死磕,方案改版不烦、协调遇阻碍不馁,“本质上是成长里耳濡目染的意志强化,晋江人能吃苦、爱动脑筋做事,我不过是继承了这点”。随着年岁渐长,他对家乡的理解也愈发深刻。“小时候只觉得家乡是出生成长的地方,现在才看懂这片土地的包容,能毫无保留接纳我的一切。”当被问起是否有可能为家乡设计一场焰火,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只要有合适的契机。”
于蔡灿煌而言,晋江从不是远去的故乡,而是随时能回头的港湾。那些藏在记忆里的街巷、父母的唠叨、骨子里的韧劲,早已成了他创作中宝贵的养分,无论焰火在世界哪个角落绽放,根始终扎在晋江的土地里。
(记者 杨静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