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炉自制一根绳套,一端拴住孙子的腰,一端套住自己的脖子,铆足力气,才能把一百五十斤的孙子抱进屋
海都网—海峡都市报讯 19岁的阿猪躺在竹床上,关节僵硬的双手敲打着床板,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仿佛受伤动物的悲鸣。他几乎不会说话,很少有人知道他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想表达什么,邻居的阿婆猜测,那是他想起爸爸,在哭。
一个月前,阿猪的爸爸因癌症去世了,留下78岁的老父亲杨金炉和这个严重残疾的独子,在洛江河市镇溪头村这座简陋的平房里相依为命。
说是相依,可阿猪能做什么呢?他不会走、不会站、坐也坐不起来,连话都不怎么会说,终日躺在那张竹床上,盯着天花板等着爷爷捡牛粪回来,再喂他吃饭。饿了,忍着,渴了,熬着,想上厕所了,直接拉在裤子上,让脏东西顺着竹床的缝隙流到床底的盆子里,等爷爷回来清洗。
每天,爷爷要用一根绳套,一端绑住孙子的腰,一端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咬紧牙关,将150斤重的孙子抱进抱出。这根绳套,就像命运一样,将这对爷孙俩紧紧地捆在了一起。可老人担心的是,自己百年后,还能有谁来拉住绳子的另一端。
残疾儿子 父亲最珍贵的宝
“虽然阿婴啊(闽南语,宝贝)破相(指残疾),也是一个活人,三不五时听他喊‘爸爸’,做工累了回来,还有一个人可以说话。”
昨天上午11点,我们来到阿猪的家,大门紧锁着。邻居洪阿婆说,杨金炉一大早就出门捡牛粪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带我们来到阿猪白天躺着的房间。那是紧挨着主屋的砖头房,是5年前阿猪的爸爸用别人盖花坛剩下的边角料盖的,不到5平方米,一张竹床就占了将近一半。因为阿猪大小便不能自理,白天他就躺在这里,小便了,就能顺着竹床的缝隙排到床底下的盆子里,大便了,只能等着爷爷回来帮他换洗。唯一的窗户关得严严的,不敢开窗,怕蚊子飞进来咬了阿猪,点蚊香也没有用。可关着窗户,屋里的阵阵恶臭无法散去,引来好几只苍蝇,在阿猪头上盘旋着。
说起阿猪的爸爸杨颖辉,洪阿婆直摇头。
那个52岁的汉子生平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他常说:“虽然阿婴啊(闽南语,宝贝)破相(指残疾),也是一个活人,三不五时听他喊‘爸爸’,做工累了回来,还有一个人可以说话。”
外人常觉得阿猪不懂事,可亲近的人都晓得,他其实是知道的。每次听到爸爸摩托车“嘟嘟”的声音,他都会躺在床上挥动着双手;看到爸爸,他会笑;肚子饿了,他会喊“爸爸,吃饭”,这两个词几乎占据了他全部词汇量的一半。
现在阿猪只会喊:“饿了,要吃饭”,“爸爸”这两个字极少在他口中出现,大概他也明白,再怎么叫,爸爸也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阿猪突然“啊啊”叫了起来,洪阿婆安慰他:“不要哭了,再哭爸爸也回不来了。”说着,说着,阿婆红了眼眶,“想到他对我吩咐的话,我就心酸”。
临终前,杨颖辉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阿猪,他交代自己的父亲照顾阿猪,也拜托洪阿婆,有空的话一定要来看看阿猪。可阿猪的爷爷也一把年纪了,靠养牛和捡牛粪为生,自己生计都有问题,如何照顾得来。有两次他抱阿猪回里屋,差点摔倒;半夜里,阿猪发羊痫风,老人按不住,大声喊洪阿婆夫妇来帮忙……
一碗“咸肉汁” 孙子的专用配菜
早上煮得太少,孙子阿猪吃了自己不够吃,等下再煮一点。不过茶喝多了,有时也就没吃饭,直接去山上干活。
正说着,阿猪的爷爷杨金炉回来了,小小的脚踏三轮车上载着满满的牛粪。听到阿猪喊饿了,他赶紧洗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进了厨房。高压锅放着早上出门前煮的大半锅稀饭,拿根漏勺,盛在大盆里,稠稠的。再从冰箱里拿出一碗“咸肉汁”,浇在稀饭上,拌了拌,往阿猪房里走去。“他要吃肉,给他煮的‘咸’,我们从来没配(闽南语,下饭)过,都是他自己配。”
“阿猪,吃饭了。”杨金炉坐在阿猪床前的凳子上,一口一口地喂着,一边用毛巾擦从嘴角流出来的汤汁,一边还要帮阿猪抓痒。
吃了半盆,阿猪不愿再吃,把送到嘴里的饭都吐了出来。杨金炉劝着:“婴啊,再吃一点。”阿猪还是摇摇头。杨金炉说,有时候阿猪会这样,没肉吃,或是不高兴了,就会吐出来。偶尔他会耍点招数,拿10元钱给阿猪放在胸口,骗他说,等下隔壁阿婆来了买肉吃,阿猪就会乖乖地吃饭,等他吃完了,再把钱拿回来。“他憨的,不认钱”。杨金炉苦笑着说。
喂完饭,杨金炉给阿猪拿出收音机,自己回里屋泡茶。他说,早上煮得太少,阿猪吃了自己不够吃,等下再煮一点。不过茶喝多了,有时也就没吃饭,直接去山上干活。
癌症晚期 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儿子的最后一个春节,大门的春联写着:“福门代代前程好,宝地年年财运高”
提起自己的孙儿,杨金炉没有太多的悲伤,他慢慢咂着泡了一遍又一遍的茶叶,语调平静而缓慢。
阿猪是剖腹产的,当时儿媳妇大出血,医生说保得住大人就保不住小孩。杨金炉咬着牙,向护士借了几百元,付了手术费,求医生救救孩子。孩子顺利出生了,是男孩。杨金炉高兴坏了,每天拿着收音机、抱着孙子在村里转悠,唤他的小名“阿猪”、“阿猪”,一遍又一遍。闽南人的习俗里,给孩子起个贱名,容易养活。
可到了学说话、学走路的年纪,阿猪还是没有动静。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治不好。
四五岁那年,阿猪的妈妈丢下他离家出走了。从此,阿猪就成了爸爸杨颖辉一个人的“宝”。为了阿猪,他每天早出晚归,到处打零工,养家糊口;为了阿猪,他节衣缩食,四处求医,甚至还曾被所谓的“神医”骗取六七百元;为了阿猪,他辛苦打拼,却把自己累出病来。去年身体不舒服,他去医院检查,结果为癌症晚期,肝部肿瘤,已扩散到咽喉。医生让他好好休息,可只要有人来喊他干活,他就去,怎么劝也不听。卧床一两个月的时候,有人喊他去挖厕所,他咬着牙去干了四天半,赚了500元,把自己彻底累垮了。
“花了六七万元,没用,人还是走了。”儿子病重时,杨金炉就搬过来照顾他们父子,对于那段往事,他不愿多说。52岁儿子的最后一个春节,家里也是普普通通地过了,他说,还能怎样,杀鸡杀鸭,加个菜就行了。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大门两侧贴着的大红春联格外醒目,“福门代代前程好,宝地年年财运高”,应该是那个春节贴上去的吧。
几袋牛粪 养活爷孙俩
屋顶上晒着的牛粪,是杨金炉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过一天算一天吧,遇到了也没有办法,怎么说他都是一个人,是我的孙,总不能不管他吧。”
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杨金炉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过一天算一天吧,遇到了也没有办法,怎么说他都是一个人,是我的孙,总不能不管他吧。”
现在爷孙俩就靠着阿猪每个月120元的低保过活,杨金炉养了几头牛,每天出去捡牛粪,每个月也能赚个三四百元,政府去年给他发了80元低保,今年的还没有收到。二儿子家里也穷,又住得远,帮不上忙。小儿子40多岁了还不大懂事,没成家,一日三餐都到老父亲这里吃,偶尔要个三四十元买烟抽。
每天凌晨5点多,杨金炉就要起床做饭,早饭和午饭一起煮。把阿猪抱到砖头房里,喂饱后,自己喝几杯茶,把牛放上山,再到四五里以外的地方捡牛粪。中午回来喂阿猪吃过午饭后,再去把牛赶回来。
“现在夏天蚊子多,五六点就要把他抱进屋,有一天太晚来抱,阿猪两只手臂都是红点”。110斤的杨金炉要抱起150斤的阿猪,可是一件费力的事。刚开始因为没经验,摔过两次,爷孙俩倒在一起。后来他自制了一根绳套,先拴住阿猪的腰,将另外一端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阿猪抱进里屋。把阿猪先平放在床上,自己再爬上床,解开阿猪身上的绳套,靠在墙边稍作休息。
因为阿猪大小便不能自理,所以人不在家的时候,都让他躺在砖头屋的竹床上,清理起来方便。只要阿猪的爸爸在的时候,还能把他抱到大澡盆里,洗得干干净净的。可是杨金炉没那个力气,只能每天帮阿猪擦身子。但晚上,阿猪还是跟他睡。杨金炉会用塑料薄膜铺在床上,“他有时候会尿床,一个晚上尿两次,我都要起来帮他换裤子,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他”。
曾有人劝他,把牛卖了,专心照顾阿猪,他沉默良久,回道:“那以后靠什么过活?”
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百年过后,阿猪没人收容照顾,该怎么活下去。(本网记者 尤燕姿 田米 文/图)